以文亂影

2014

天注定 A Touch Of Sin

賈樟柯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看了兩次的天注定，聽了一場賈樟柯與聞天祥的對談，又聽了郭力昕與陳儒修兩大教授的討論

與天注定如此有緣的我，似乎不寫點東西對不起內心有的感觸和疑惑

四段看似分開又相互牽連的故事，結構本身就是在說明暴力事件的非單一性

其實寫這篇還有一個原因，前陣子很駭人的北捷事件

剛好最近又看了韓劇岬童宜研究了一下韓國當年的日炭婦女連環殺人案件

我認真的希望所有人，能夠明白暴力事件（of any kind）不能當作單一事件來看待

而是一個整體社會應去思考和負擔的東西

推卸責任當然很簡單，但如果不去思考他們的成因和我們整體社會應該做的自我反省

一切只會周而復始

推薦一篇文章：無差別殺人事件激增的社會成因 篇幅非常短，但也夠了

賈樟柯所演繹的這四個故事都是基於真實事件改編，也都是中國近年值得思考的社會現象

他也特別在裡面加入中國傳統戲曲作為很明顯的呼應與暗示（其實這個四個故事的結構本身就呼應了"折子戲"的四折概念）

簡單的說這是一齣戲，而非四個故事，引用賈導的話：

我是按一个故事而非四个单独故事来写的。第一个故事是发生场景（贫富极端差距，极度贫穷）；第二个故事是他们的生活（夫妻、兄弟、家庭），剩九根烟都要分三份；第三个故事细讲尊严；第四个故事是无处不在的隐性暴力，之前是杀人，这是自我毁灭。 

首先，第一折「烏金山」光看名字就令人莞爾，黑色的金錢，象徵著貪婪、象徵著官商勾結

這折的原型是胡文海事件

從大海即將咬下紅番茄(果實，象徵原罪)，一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煤礦廠爆炸，死的是業主還是工人？) 開始

賈樟柯就在告訴我們暴力與犯罪事件的思考切點

經過烏金山的大門，一個毛澤東銅像與聖母聖子畫像的"擦肩而過"

一場戲謔的高爾夫球（資產階級的玩意兒）一球竿打在了大海腦上，也好像一球竿打醒（或是打昏）了他

林沖夜奔的一齣戲

打animal去，槍桿上的老虎，被鞭打的馬，大大的罵了一聲「畜生」，於是動物的意象充滿了我的腦海

最後鞭打的人倒下了，馬卻還是拖著沈重的拖車，不知道何去何從

第二折「沙坪壩」的原型則是周克華事件

撇開他的“工作”不談，我們看見一個木訥的丈夫、不善言辭卻有愛的父親、沈默寡言但孝順的兒子

他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賈樟柯並沒有在這方面闡述，只簡單的說了「槍響那一下有意思」

良心何在？舉起四根香菸拜他子彈下的冤魂算嗎？嘴中說的是要怪就怪老天爺

給兒子看的煙火卻一把槍製造的一瞬間火花，一把殺人的槍還真有意思

而放血的鴉，被拴住的牛，無法主宰命運的動物深陷囹圄

他的暴力是純粹的反社會還是是抗拒囹圄？或是對弱肉強食與命運的深刻體悟

第三折「夜歸人」取自被在中國奉為當代烈女的鄧玉嬌事件

出軌的列車和軌道外的感情，不存在的父親，對於這個女人來說，男人都是背向她的

這樣的背向到了事件發生時達到一個頂峰

極為狗血（原諒我必須用這個詞）的將用錢砸人這個戲碼放進電影裡，也只是將當時事件做一個還原

在反擊的部分出現了非常奇觀的轉折，趙濤的拿捏也很驚人，“俠女”的形象轉換突然又不突兀

既是俠女，又像受到驚嚇的一條蛇，除了反擊別無他法

於是有了一場夜戲，懷抱驚恐地走著，一身是寫的女人，一個帶著猴子的男人，一通打向警局的電話

”動物也是會自殺的“ 又是下一折的極好隱喻

第四折「小南國」則是取自富士康員工連環自殺的事情加以想像

這折與真實事件的相關連似乎最低，更多了導演自己的故事情節

蓮蓉是隻尋水的魚，喜歡把魚放生像是在把自己放生一般

小輝是隻小小鳥，從家鄉來到異地，遇上了蓮蓉開始了一段自己的情感波折

兩人嘴裡聊的和一般年輕人無異，wifi啊、微博，還有微博上的社會事件，一律以tmd作為評論，好像除了咒罵幾聲他們也無能為力

事實真相揭發，蓮蓉是一隻在混水裡的魚，再也出不去了，小輝選擇做一隻墜落的鳥，啪地一聲一切煩惱就消失了，多好

最後小玉來到烏金山應徵，場景又回到烏金山，雖然焦勝利已經被大海斃了，事實證明一切還是沒有好轉

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與一個想拋下過去的女人，也不過是簡單的勞資雙方了

小玉走到戲台前，玉堂春正演著，你可知罪？你可知罪？

鏡頭不照著舞台上的表演者，卻對準了台下看戲的民眾，一張張木訥、面無表情的臉，不免讓人正襟危坐，以為有鏡頭正對著我們這些看電影的觀眾

你可知罪？

奪取生命是罪過，是罪的一觸，卻也是老天爺設下的命

original sin，人們本就有罪，腦中想起打翻了一地的鮮紅果實

果實，人的原罪，不過打破是老天的規矩

天注定對於喜愛電影卻不是相關科系的我非常容易消化但又有無限的玩味空間

就如同力昕說的，這是一部值得看許多次的電影

在與聞天祥的座談會上，聞天祥大概只講了五分鐘吧（笑）賈導真的是很健談啊

從過去的經歷一路說到電影本身，才發現一切都是環環相扣的嘛

那場座談叫做「我不詩化這個世界-談賈樟柯的電影」

去了才知道賈樟柯是一位從在詩社寫詩變成導演拍電影的傢伙

當時還沒看過天注定，也還好賈樟柯說的多半是他的經歷 他的童年 和他信仰的電影精神

當我看完天注定，他說的一切都與電影串聯了起來，開始明白藏在電影中的符號

然後剛好學校辦了一個天注定的放映會，並有廣電兩大教授的映後座談

再看了一次之後居然看見更多，而且依然被深深震撼，或是說更震撼（只能說DVD一定會入手的哈哈）

當時儒修放了一段賈樟柯的訪談給我們看，令我深深感動的是他這樣的一句話

「很多人說賈樟柯很勇敢拍了這樣一部片，可是我不是勇敢，我僅僅是沒有怯懦而已，如果我現在不拍這部片，多年後我還是會問自己為什麼當時退縮了」

不是勇敢，僅僅是沒有怯懦而已，她說她已經做好以後不能再拍電影的準備...

儒修也聊到了田壯壯，其實我心底感觸真的很多（加上台灣最近的狀況）我憤怒我疑惑我不明白

為什麼不讓人說話？藝術也好，抗議聲也好，任何方式書寫或呼喊的語彙都好，離開了自己的言語和聲音，被silenced的人還算是活著嗎？

我不明白我們學習的所謂基礎的東西為什麼依然有上位者在破獲，為什麼人心可以變得如此扭曲沒有一絲信念

我不明白自由民主在某些人眼中比不上那些圈住我們的統治者蓋的高牆

在此引用一段賈樟柯的採訪

新闻工作者和电影工作者面对同一个时代，他们能讨论，我们凭什么就不能。微博的出现改变了我们对中国的认识。这个电影的事情在微博之前大家都觉得是偶然或者虚构，但微博之后，他是我们沉甸甸的生活。我们每天看这样的新闻，但我们对暴力是不够理解的。正是基于这样对中国现实的认识，我觉得一定能过审。要能减少暴力，就要从能面对暴力开始...我觉得的确我们应该去找暴力的根源。暴力有社会的问题也有人心的问题。暴力都和尊严有关，发生瞬间都是尊严被剥夺。后来我觉得暴力和表达也有关系，因为无法表达没有通道，遭遇无法讲述的痛苦也是推他入暴力处境的原因。

我只能期盼說話的人，繼續不要怯懦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