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夫木聰在海報裡一如既往的帥，但在電影裡卻好像變了個人）

惡人

導演：李相日  

剛好連續兩天看了惡人和告白兩部電影，發現許多人將兩不拿來一起討論

於是我也簡單闡述一下淺見，不過先寫惡人，關於這部片我有更多的話想說

在惡人的預告片中 妻夫木聰說了一句 “其實我只不過是想要幸福而已”

在看電影時我一直等著這句話的出現

因為我想看見如此直白卻又核心的一句話，導演會選擇放在哪裡

但是沒有，整部片子看下來，這句話並沒有出現，幸福消失了，對幸福的渴求也被埋得很深

可是誰都是一樣的吧，都只不過是，想要幸福而已

那麼為什麼呢，為什麼說謊，為什麼說話傷人，為什麼犯罪，為什麼殺人？

為什麼人 總是要互相傷害呢？

惡人裡那深切的寂寞氣味越發濃烈，孤獨的宿命感和對應的恐懼就越是一發不可收拾

當你被孤獨感驅使著去尋找遠離孤獨的方法時，會處於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因為無法和自己相處的人，也很難和別人相處，無法和別人相處會讓你感覺到巨大的虛無感，會讓你告訴自己：「我是孤獨的，我是孤獨的，我必須去打破這種孤獨。」你忘記了，想要快速打破孤獨的動作，正是造成巨大孤獨感的原因。---蔣勳《孤獨六講》

惡人的前半部非常緩慢、沈重、壓抑

開場在一個深夜的加油站，讓我想起Alain de Botton在《旅行的藝術》一書中對霍柏的繪畫作品《加油站》的描繪：

“一座加油站獨自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在霍柏的畫筆下，這種孤獨變得既酸楚又誘人．

黑夜像霧，從畫布的右方飄來，預示恐懼，與加油站的安全、穩固形成對比”

當時在看霍柏的畫作對於這個描述完全沒有同感（我覺得霍柏的畫作太明亮了）

卻在看到惡人的開場時這些話從腦子裡流了出來

此時久石讓的音樂進來了，綿密擺盪的弦樂勾勒著冷冽的冬天夜晚

在惡人中，

我們看見了滿島光所飾演的受害者佳乃，像一般年輕人一樣欺騙父母，只是又多了更多的輕浮與扭曲的價值觀

我們看見了柄本明飾演的父親，一如所有的父親，被子女拋諸腦後，但在痛失摯愛後竟又是那麼樣的深明大義

我們看見了岡田將生飾演的大學生增尾，揮霍金錢與青春，將人心視為糞土，在那猖狂的笑臉背後又是何等的空虛

我們看見了深津繪裡飾演的服裝店店員光代，內斂、單純、浪漫、壓抑、寂寞，日復一日在單調孤獨的生活中來回

我們看見了樹木希林飾演的祖母，想必一生是吃盡苦頭，卻又有著市井小民的隱忍、開朗與堅強（然而這樣的堅強只有給她活下去的力量，而不是更好更順遂的人生）

最後我們看見了妻夫木聰飾演的主角祐一，木訥、陰沈、寂寞、壓抑、飢渴，卻又孝順、善良至極．他，是惡人嗎？

「因為人已經沒有機會去面對自己，只是一再地被刺激，要把心裡的話丟出去，卻無法和自己對談」 ---蔣勳《孤獨六講》

一部講述孤獨的電影，蔣勳的孤獨六講與惡人的相呼應程度也是很令我訝異（又剛好前陣子才看了心是孤獨的獵手）

在這部小說改編的電影中，我們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暴力，和各式各樣的孤獨，但終歸就是暴力和孤獨，以及碎了一地的善與惡

最一開始，我們可以看到祐一的善，這個沈默寡言的奇怪大男生，讓我們討厭不起來

卻可以從影片中得知，他孝順善良，他是少數沒有離開家鄉去大都市的青年，也因此家鄉的老人們都非常依賴他

這和欺騙父母、生活混亂的佳乃形成了對比，也和輕浮的貴公子增尾形成了對比

觀眾的印象打一開始就被導演給定調了，可是一次事件的發生開始讓我們對善與惡有了更深的思考

在那樣的情況下，殺人是可以被原諒的嗎？看著滿腹委屈卻不懂得如何為自己說話的祐一，導演利用“先入為主”的方式

讓我們喜歡殺人犯祐一和討厭被害者佳乃，讓我們（大眾）在事件發生的當下乃至事件發生後，第一次，站在了殺人犯的立場去思考

「快速而進步的通訊科技，仍無法照顧到我們內心裡那個巨大而荒涼的孤獨感」 ---蔣勳《孤獨六講》

無論是佳乃或光代，都是祐一在交友網站上認識的

戲場無真情，何況是網路？孤獨的人們踏上虛擬世界尋找慰藉

卻一再地發現這只是更印證了自己的孤獨罷了

在這樣逢場作戲的世界裡，彷彿告訴著那些動了心的人：認真你就輸了

於是人們學會把心掩蓋，就如同光代妹妹所說的：在交友網站上認識的人，會真心對你嗎？

人們不再輕易相信彼此，那麼這個「交友網站」的意義不就形同「約泡網站」

除了身體的欲望外，根本無法紓解人心的孤獨

就像蔣勳在書中提到的call in節目，原本用意不就是一個意見交流的管道，讓人聽到不同的聲音

可是大家都在“說”，沒有人在“聽”

就好像Woody Allen的台詞「我們都長了嘴巴，卻沒長耳朵」（中央公園西路）

現代人太孤獨，因應而生的紓解管道卻治標不治本，科技越發達、人心卻越疏離

call in節目是其一、網路交友更是其一

「不管是性或暴利，在被壓抑的時候才是最危險的」 ---蔣勳《孤獨六講》

 在冬天的九州，一個男人殺了一個女人，然後男人碰見了一個女人

殺人的背後？

「沖澡 吃飯 去醫院」 祐一叔叔說的正是祐一非常被壓抑的生活

從他說他有一天醒來突然很想改變自己，可是他能做到的只有染髮，因而有的一頭金髮，可以顯示出這個沈默的人內心壓抑的孤獨與渴望

像是祐一的救贖一般，一個天真而孤獨的女子光代出現了

在交友網站上，因為祐一兒時的一座燈塔而相識

祐一起初以沒有愛的性，來印證他一直以來經歷的情感關係

第一次的性是非常有距離的，當光代凝視進祐一的眼裏，祐一馬上將光代轉過身軀去，換了的體位是殘暴的，是看不見彼此的，是被虐與施虐的

此時的祐一是在利用光代釋放內心的情緒，也是“過去經驗”讓他與光代保持著距離

光代說她是認真的，對祐一她是認真的，祐一說他是認真的，我想，對佳乃他是認真的，而佳乃是認真的，對增尾是認真的

暴力與性是這樣環環相扣一下，削弱了愛的成分

祐一和光代，他們是一樣的寂寞啊，終於找到了彼此，這愛情卻為時已晚

祐一的自白，導演精準的切著一半的臉，鏡頭精準的卡在格里菲斯的那條180度的軸線上，精准的讓人不適

穿插著回憶片段的影片與妻夫木聰顫抖的自白聲

然後出現了上菜的店員來了一記反高潮

寂寞不被翻攪，也就忘了是寂寞---張維中

寂寞的祐一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終於有一個人是他願意傾訴，也願意聽他傾訴

寂寞的光代終於逃離了日常生活的繁瑣與百無聊賴，終於有個人帶她冒險、遠走高飛

兩個寂寞的靈魂相遇，那樣的愛情便有如熱鐵烙膚

對於缺席的母親，失去的母愛，被拋棄的陰影，生活的沈重，缺乏愛情與真情

這一切都導致祐一與他人之間總有一堵深厚的牆，好不容易，光代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一切卻都已經太晚

“我如果，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

一個願意給真心的人出現了，愛情來了，真情來了，可是來的太晚了

突如其來的愛情火花，仍抵不過冷風刺骨的寒

妻夫木聰在拍惡人時，說他拍了好幾天在開車的戲，笑說幾乎都要變成一部公路電影了

要我說，還真有點公路電影的味道，而在移動的交通工具上，腦袋與景物一樣在竄流改變著，於是觀眾隨著這樣的移動跟著思考著善惡與孤獨

在此要再次引用Alain de Botton在《旅行的藝術》的一句話

“思考大的東西有時需要大的景觀，而新的思想有時需要新的地方．

藉由景物的流動，內省和反思反而可能比較容易停駐，不會一下子就溜走了”

我們（觀眾）跟著相遇的亡命鴛鴦，逃亡，思想隨著他們經過的景色流竄

逃亡至最後，我們看著所有人，畫面穿插畫面，整起事件被牽連的人像骨牌效應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像骨牌、洪流，無可伉力

掐住光代的祐一和被媒體淹沒的祖母，這個社會已如此病態卻人們渾然不知

燈塔理應是象徵著希望，在惡人中卻是路的盡頭

全片至始至終的冷冽，直到最後孤身一人的光代在清淨亮白的陽光下，一切都如往常，卻變得那樣澄澈而透明

最後一幕，在光代的回憶中，兩人看著朝陽，暖橙色的陽光照映著他們眼裡的淚光

那陽光像是祐一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是光明崔璨而溫暖的，只可惜只有光代一個人看見

我看著清水祐一的眼睛，覺得他活得太委屈

那朝陽是那麼溫暖而美麗，可是卻不屬於他或他們的愛情，他們只能擁有如此短暫的一瞬，卻因為短暫，這一瞬是如此美麗

那就好像是旅途的終點，此時耳邊響起的竟是那句不存在的

“我只是想要幸福而已”．

關於祐一，他有一個習慣動作，影片中（至少）兩次出現他將手指放在嘴脣上，像是啃又像是抿著

第一次出現在最一開始，他在加油站加油，看著他幫佳乃拍的色情影片，嘴角似笑非笑的一抹

第二次出現在最後，他一個人在燈塔外思考，然後告訴光代一切應該到此為止了

我相信這個動作不是偶然，而是一個設計，或許反映了祐一一直以來內心的不安

我想到的解釋是口腔期的不滿足，雖然祐一的母親絕對是在口腔期過後才拋棄他的，但那不負責任的態度也不難解釋祐一在口腔期沒有得到滿足

進而產生如此疏離、扭曲、不安的人格

 [註] 口腔期不被滿足的嬰幼兒，長大後會變得比較沒有安全感，而且只要一遇到困難、或感到焦慮時，潛意識就會退縮回嬰幼兒的口腔期階段，有些人喜歡啃咬指甲、有些人喜歡咬吸管、或大吃大喝，甚至吸菸，透過嘴巴的動作來抒發壓力。

「惡人」是一種「角色」

貫穿全劇的探討，「惡人」是誰？「惡人」的善與惡、所有人的善與惡

「那個人，果真是惡人呢」光代放空的眼睛好似望著佳乃的父親，淡淡的吐出這句話

祐一在眾人（並非電影觀眾，而是「故事」裡的大眾）前扮演了「惡人」一角

他是殺害佳乃的惡人、他是向母親討錢的惡人、他是最後掐住光代脖子的惡人

在這樣的角色下，卻是命運對他的不公平、是他的寂寞、他的善良

伸出的援手被佳乃惡毒的言語傷害、刺激，變成佳乃脖子上致她於死的雙手，於是祐一成了惡人

對應拋棄者的眼淚，祐一給的不只是原諒，更是從拋棄者心中拿了惡人的角色自己承擔

對留住自己不去自首的光代，他能給的依然只是將所有罪過承擔，也讓光代免於自責，一雙手緊緊握住的還是惡人這個角色

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給不起，也從來不懂得表達，只能學著將惡人這個角色擔下，這是他能唯一給予的愛，唯一的表達 

震撼人心的是什麼呢？

是不得不承認，對於罪、對於惡我們思考的太少？

又想起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捷運殺人事件，到底是誰的責任？

沒有人願意去正視我們的社會出了什麼問題

在惡人的書中，張維中的推薦序有這麼一句話：

“日本社會裡每個人都用著一張張華美的包裝紙，小心翼翼包好就以為沒人會看出來的巨大寂寞。”

在日本如此頻繁的傳出“社會”新聞的國家，有吉田修一願意去帶讀者了解社會問題

在台灣，一切好像也開始失序的時候，一定也會有人願意帶大家去了解，但問題是台灣的人們，願意去面對嗎？ 

分享片中最令我動容的一段話，希望每個人都不要忘記人應該有的模樣：

“你心中有疼爱的人嗎？那些只要你想到他們會幸福快樂，自己也會開心起來的人。

今時今日，太多人連一個自己疼爱的人也没有，還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然後就以為自己最重要、最高高在上。看到别人疼惜身邊人，失去摯愛時，就鄙視他們。

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附上我非常非常喜歡的主題曲

久石譲×福原美穂的your story

歌詞與電影的相呼應，聽著看著真是令人起雞皮疙瘩

It's dark and cold, out where we stand alone
Beneath the ground, down deep the ocean
What have I done? What have you done wrong?
Our deep embrace, will you remember?
The silence's gone
There used to be an empty space
There was no fear there's nothing to chase
Until you came and opened the way
And fear that loneliness will tear my heart away

Come stay and hear the hearts of melody
The warmth of skin, the gentle kisses
Could this be love…?

Sometimes I ask, why things have gone so wrong?
I've waited long, believed for so long
My angel face, has slept with tears in her eyes
「Don't leave me please」,
will desert her how it was done?
She has no one, no place to go
She dreamed to have a place to belong
What we both long a place, sweet home
If I could un-wine the time and stay with you

Still dark and cold, out where we stand alone
Beneath the ground, down deep the ocean
We both have lied, and kissed, a sad good-bye
Your deepest love remains in my heart,
how I love you so...